深夜,長風孤獨地徘徊在街路上。街面上人很少,昏暗的路燈拉長了一個個虛無的影子,沒有人注意長風,更沒有人和長風說話,大家都在路上默不作聲地走著。長風就躲在黑暗里和那些人的影子對話,看那些影子拉長或縮短,變大或者變小,從影子的動作里讀他們主人的秘密。 長風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總在這條街上轉悠,也許是因為他無處可去,也許是因為他的寂寞,也許是因為他要在這條街上尋找什么,總之,一種莫名的聯系將他和這條街捆綁到一處。街角處,十一點半的時候就會有一輛客車停下,它在接去溫市某化工廠上夜班的工人。時間還差一點,長風就停在不遠處看這一小撮人聚在一起。他們中有人抽煙,一點微微的火光亮著;有人在低聲地說話;也有人什么也不做,就那樣站著。長風就在暗處感受他們點點滴滴地生機,感受一點點的溫暖,品嘗生活的味道。有時,長風感覺處自己像是沒有軀殼的靈魂,沒有驅動的生活真讓人頹廢。 長風看著客車將這些人逐次吞進肚里,車尾燈閃爍著幾下就溶進了更遠更深的夜中。他們最后到哪里停車,他們又是怎樣工作呢?長風想,會不會就此不回來了呢?長風吁了一口氣,不知為何總愛想一些關于死亡的事情,看來黑夜里是不能呆太久的。 “哥哥,你迷路了嗎?”一個乖乖的聲音從長風的背后傳來。 長風回頭,小小的女孩滿臉稚氣地看著他。她的小臉很白,眼睛很亮,花格子小裙子顯得很可愛。 “怎么會。”長風覺得喉嚨有點堵,又是好久沒有說話了。 “哥哥已經是大人了,怎么會迷路呢?”長風特意將腰彎下,顯得親切一些。 “怎么不會,那邊的人比你還大,不是一樣的迷路了。媽媽說他找不到家了” 長風順著小女孩手指的地方看見一個的傻子躺在地上睡覺,他的胡子頭發和灰土垃圾粘連在一起,的確顯得挺老的樣子。 長風一時無語。正如長風說的那樣,他已經是大人了,馬上就找到了對付小孩子的辦法。 “小姑娘,都這么晚了怎么就自己跑出來了。你是不是迷路了?” “不是。”剛才乖巧的小姑娘的臉一下子就黯淡下來,馬上就要哭出來。 “爸爸總打媽媽,還罵我是小混蛋,說我們害了他的好事。他們又打起來了,我就偷跑出來。” 這是一個很可憐的小孩子,家庭暴力的受害者。 “你叫什么名字,這么晚了可不能瞎跑,小心外面有壞人。”長風說。 “我叫小草。媽媽說我的命雖然象小草那樣的賤,但也要像小草那樣的硬。爸爸不喜歡我們,我們就自己照顧自己。” 長風記得在十年多前,這附近有一戶人家的男主人因為在外面找了一個女人,他為了和那個女人長久地在一起,就殘忍地將自己的老婆和孩人殺死的的往事,最后被判了死刑。唉,為什么這樣的悲劇總是存在,人們永遠也不能從中受到教訓。 “小草,你家住在哪里,我送你回家。”長風說。 “我家就住在那邊的老房區里。” 十多年前那里確實有一片老平房,可是現在那里開放成新的住宅小區。原來的老房區改名叫理想小區,舊名子早就沒人用了。一個小姑娘竟然提起連長風都快忘記的名詞,黑夜里長風覺得有點悚然。 “不過你不能送我回去了。因為——”小姑娘拉長了聲音“我媽媽來了。” 長風猛回頭,一個頭發凌亂,神情憔悴的婦人悄無聲息地立在長風的身后。她的臉色好白好白,她的眼睛好冷好冷。 “小草,都說了多少遍了。不讓你隨便亂跑,不讓你隨便說話,你就是不聽。” “媽媽,我錯了。”小草吐了一下小舌,輕巧地從長風地身邊跑過,拉住了婦人的手。 婦人的神色稍緩,她冰冷的目光掃過長風的身體,就象是在看一個死人一樣,不當長風存在。 “小草,我們回家吧。”婦人拉著小草的手朝小區里走去。小草回過頭來,用另一只手朝著長風告別,小嘴開合了幾下,雖然沒出聲,但長風還是讀出小草的唇語:哥哥,你是一個好人。 兩人走在路燈下,昏黃的燈光將燈柱的影子拉得老長,可是路燈下卻沒有兩人的影子。她們是鬼。長風想到這里心里一拘攣,身上更冷了。 長風也想要離開這條街,可能是因為宿命的安排,城市里東游西蕩他迷迷糊糊又回到了這里,又是一個夜晚。長風躲在暗處,街上幾乎絕了人跡,往常這個時間該出現的那輛倒班車也不來了。昨夜見到的那對母女也沒再出現。比恐懼更可怕的是寂寞,長風在暗影里呆時間長了,緩緩地走到了燈下,路邊有一個閱報覽里面的幾張報紙大多是過期的,只有一張是今天才貼上去的。上面寫著本市化工廠發生爆炸七死三重傷,市長親自組織救治工作,相關方面正在調查事故起因。化工廠勒令停產整頓。難怪沒見到倒班夜車,化工廠都停了。長風在黑夜里最在的樂趣沒有了,他無所事事地一直遛踏 到天快亮。 又一夜,長風出現在這條街上。街角的那盞路燈忽明忽暗,像是要熄滅的樣子。路上的極少的行人快快地走著,長風從他們的步伐里讀出了驚恐,莫名的陰風從街角處刮起。行人絕跡了。長風緩緩地回過身,那一對母女又出現了。 “你還沒有找到家嗎?哥哥。”小女孩問。 長風驚恐失措,嘴唇哆嗦:“你,你們怎么來了。” “哥哥,你害怕了嗎,可是你為什么要害怕呢?”小女孩有些傷心地說。 對面街角的路燈噼叭一聲徹底失去了光明。小女孩一步一步地靠近長風,她要拉長風的手,身后響起了人語聲。原來倒班的化工廠工人又來上班了,雖然人少,但那里應該比面前的母女倆更安全。長風拔腿就跑向對面。這對鬼母女并沒有追過來,看來鬼也是有行動界限的。耳邊響起那鬼婦冷冷的聲音:“他還以為是自己是什么好東西,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。小草,我早就告訴你了要自己玩,非要找什么朋友,看把他嚇跑了吧。” 鬼母女不見了。等車的人自顧自地低聲交談,對于長風的突然出現毫不在意。長風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沒有想象的那樣厲害,反而覺得有些壓抑。這幾個人的反應太不平常了,該抽煙的抽煙,該說話的說話,甚至有一個人像還沒醒的樣子,搖搖晃晃地站著打鼾。 忽然,小聲說話的人停止了交談,抽煙的人停止了吸煙,打鼾的人醒了過來。一輛車開了過來。這車和往常有所不同,它即便在深夜里也是安安靜靜的,聽不到多大的聲音。它就那樣神秘地停了下來。司機是一個黑臉大漢,像是畫上的李逵一付惡狠狠地神情。他拉開車窗,對著下面站著的人大聲說:“都到齊了吧。一、二、三……十。嗯,到齊了上車。” 等車的人陸續上了車,長風的身邊空了。 “唉,那個第十個,你還愣著干什么,要等到天亮啊。”黑臉大漢一指長風。 長風稍稍猶豫,他想說他不是等車的。長風覺得被人一推就上了車。黑臉大漢的動作真快,他把長風弄上車,轉眼又坐上駕駛位。 “走了,這人死了也磨磨磯磯的。”黑大漢聲音很大的自言自語把長風嚇著了。 先前上車的人,不,也是鬼。他們的臉孔身體都被化學藥劑侵蝕了,爆炸造成的傷害隨處可見。長風想喊,可是他的喉嚨被堵住了,渾身無力。他將要和這些鬼去到哪里? 車已經啟動,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搭在了車窗上。低啞的呼喊著:“等等我,我是第十個。” 長風被黑大漢扔下了車,第十個上了車。 “媽的,就這樣的一個冒失鬼,也想投胎。”黑大漢的大聲還在夜幕下飄蕩,車子已走遠了。 天又快亮了。當天的報紙死著溫市化工廠爆炸事故中死亡人數已達十人。 最后一夜,長風越走越累。街上的人依然少,一個女孩蹲在地上,小小的花圈擺在地上。女孩哭得很傷心,長風看著她的背影感覺好熟悉好熟悉。女孩說:“風,對不起,我不該亂發脾氣,我也是好喜歡你的。那天,如果不是你護住了我,被車撞死的就是我了。你好傻,好傻,為什么要救我。你難道不知道那會死嗎?……” 女孩哭得好傷心。長風走了這么久,他終于知道自己要尋找什么了,不離開這條街是為了等待誰了。 長風想起來了,他要看小雪最后一眼,他想知道小雪還活著,如今他看到了。他可以安心的離開了。長風的胸口一窒,一口血痰咳了出來,臨死的感覺重又回到身上。長風的身體很輕,慢慢地往天空飄。他最后看了一眼仍在哭泣地女孩,眼角也有一滴冰涼。遠處,躲在暗處的小草不停地向長風招手,哥哥你終于找到家了。但有些鬼卻很難回家,因為這些鬼的執念太深太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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