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偕博士(1844∼1901)是蘇格蘭裔的加拿大人,生長於虔誠的宗 教家庭 中,求學時代就立志要到海外宣教。27歲完愛丁堡大學課程後,隻身橫渡太 平洋前往全然陌生的異邦。翌年(1872)3月9日,船入滬 尾港口,望見淡水濃綠的山嶺,毅然選定此地為終身工作之處。馬偕定居淡水後,勤學漢字,並向牧童學台語,五個月後便能用台語傳教。馬偕憑著他的堅信毅力和行醫濟世的方式,自1872迄1880年短短八年間,在淡水、五股、苗栗、台北、基隆、新竹等地開設了二十所教會。之後他更深入原住民聚落,並翻山越嶺遠至 花蓮傳教。1878年馬偕娶五股坑女子張聰明為妻,成為台灣人的女婿 ,也大大拓長了對台灣婦女的宣教事業。除了熱誠佈道外,馬偕對醫療工作和教育事 業也不遺餘力。1882年他建立了有名的「滬尾偕醫館」即馬偕醫院的前身。1882年創設北台灣第一所西式學校「牛津學堂」;1884年又開 設「女學堂」,首開台灣女子教育風氣之先。馬偕晚年為喉癌所苦,但仍抱病講學。1901年6月2日病逝於淡水家中,埋骨於淡水,成為永遠的淡水人。
*** 從馬偕談清末台灣的半殖民醫療
台灣的「半殖民醫療」,大致是起於1868年底──因為當時台灣仍非殖民地, 卻存在強有力的殖民勢力,所以本文以「半殖民」來描述這個時期。 當時,因為台灣樟腦輸出問題的糾紛,還有南部教會常遭攻擊,所以在安平 英國領事吉必勳 Gibson 的要求下,英國從香港發動二艘軍艦,攻擊安平水師, 占領安平全市,並擊敗台灣總兵的鎮撫;然後就有一連串後續的妥協與議和、 賠償、革裁樟腦官賣的壟斷等。事後,英國方面固然革職了激進的吉必勳,清 廷則擔保外國人在台灣內地旅行、傳教之安全、並賠償教會的損壞等等發展。
洋人稱此事件為「樟腦紛爭」contest of camphor1。 它替以後許多著名的西方傳道醫療,鋪好了恰當的半殖民醫療脈絡, 如台南新樓醫院所屬的英國長老教會系統、甘為霖牧師等, 或是淡水馬偕博士、偕醫館等所屬的加拿大長老教會系統。
在這樣的一個歷史背景下,我們才比較容易了解,為什麼1865年來台南的馬雅各醫生們常有困難與衝突,而1871年甘為霖牧師來台南,就很順利與活躍;同時也可瞭解1872年馬偕勇敢地去淡水的「開發與成就」。 甘為霖、馬偕等人,他們都很清楚樟腦紛爭後洋人在台灣的有利情境,並加以積極運用,以達到拯救台灣人靈魂的基督教目的。 我們就以大家所熟知、赫赫有名的淡水馬偕博士為例。在他的日記與回憶錄 (台灣遙寄2:From Far Formosa)中,我們特別可以注意他與西方領事、外國 紳士、外國軍艦艦長朋友們的關係。 在他淡水的小教堂中,從一開始,他就常邀請停泊淡水的軍艦艦長、水手、外國商人等許多人,來到教堂中做禮拜。我們可以想像,這些有宣示效果的動作,對那些圍繞在教堂四周、對洋教有反感的淡水台人之中,所引起的印象。
後來,馬偕以鄉村包圍城市的策略,先在艋舺四週的小鄉村建立許多的教堂與吸收信眾,經過五年的準備,才於 1877年正式企圖打入北台灣「異教徒」的中心:那個街道骯髒、房舍低矮、人民紙醉金迷的艋舺。 在「遙寄」的一章中,他得意又謙卑地回憶他「如何拿下艋舺」,但是,除了 感謝上帝這最後的力量、還有拔牙技術外,很明顯地,清朝官府的力量、淡水 英國領事的權威,都是幫助馬偕拿下艋舺這個「驕傲之城•罪惡之都」的 重要原因。
另外,在1885年中法戰爭中,馬偕北台灣的教會系統,受到台人仇外(或說是「反殖民」)風潮、還有法軍火砲等相當大的打擊。 憤慨之餘,馬偕並沒有嘗試去瞭解那些被他鄙視為「仇外暴民」的激動台人, 他們平時與半殖民脈絡中的洋教會,彼此關係究竟是如何。與過去一樣, 馬偕仍然靠著他與法國將領、英國領事、台灣巡撫等的半殖民關係,來解決 如何安度中法戰爭、如何重建被毀壞的教堂等問題。
同時,利用戰時艋舺台人與劉銘傳的矛盾,馬偕重建艋舺教堂時,故意把尖塔 建得特別高聳,挑釁台人的風水觀,讓艋舺台人驚懼不已,但因對巡撫有顧忌, 故也不敢抗拒。
我們現在討論一下以他還有淡水偕醫館為首的、當年的「半殖民醫療」型態。 首先在醫學技術方面,前面提過,較好的麻醉技術與藥品、基本的消毒知識與 治療等,大概是當時西醫要比台灣傳統「漢醫」優勢的地方,再加上奎寧、 以及有口腔解剖知識的拔牙技術等,應該是馬偕及其生徒們在北台灣能夠 上山下海、往來於原漢之間的本事基礎。但是, 光有這些基礎,並不足以造就馬偕「拔牙數目與拯救靈魂數目都是第一」的大名,與馬偕同時或稍早在淡水服務英商的外國醫師們,也有這些技術,更因為 有正式醫學訓練,醫術自然更高明。 同時,1879年開張的偕醫館,物質條件上大概不如台南的新樓醫院,但是歷年 來所服務的病患數字,似乎並不低於新樓,有相當的公信力。 這些,我們都需要進一步的解釋。
首先,馬偕與傳統殖民醫療不同的是,殖民醫生通常主要的服務對象, 是殖民者本身,對被殖民者的文化語言與病痛,興趣不大。 但是馬偕一開始就處心積慮想要打入台人社會,他苦學語言、編字典讀四書、 與在地學者辯論、招收並教導信徒學習西學、抵抗欺凌、甚至作好心人管閒事等。進一步他從醫師處買藥來散發,並同時傳教,又自學拔牙技術、募款開辦 以在地病人為主的醫院等; 不過這也不是說他一視同仁,而大致仍然以在地信徒及信徒較多的市鎮為主。 可以這麼說,馬偕的傳道醫療,與淡水英國的殖民權威,彼此作了很好的配合。
在馬偕的「遙寄」、日記、還有一些行誼中,我們看到他,站在西方文明的高處,對台灣傳統漢人文化、還有對漢醫的肆意批評、嘲弄與鄙視,而這些批評 觀點,還有文字論述所附帶的權威性,無疑與當年台灣的半殖民情境,是互為 表裡的。 反過來說,馬偕以淡水偕醫館為「總部」的傳道醫療,還有從總部不斷出擊、 長期深入各地鄉里山野的「宗教•醫療」特遣播種隊伍,的確是延伸與擴展了 殖民醫療在北台灣的勢力範圍。
馬偕強調,在十九世紀後期北台灣的教會發展中,他們與來往淡水的英國領事、軍人、商人與平民等,合作愉快,沒有嫌隙。 的確,在馬偕可見的一些言論中,很少看到對殖民權威有過甚麼批評,而對 當時流行的鴉片抽食、英國殖民主販賣鴉片、台人婦女裹小腳、婦女生育產婆 之事,都十分謹慎少發言。 比較起來,在台南新樓醫院傳統中,英國長老會比較開明的西方意識型態, 就較為公開與明顯。
其次我們來看,馬偕傳奇性的「拔牙」事蹟,在半殖民醫療脈絡中的意義。 從1873年開始以一片木籤臨時為人拔牙開始,拔牙最後終於成為馬偕傳道中的 重點與傳奇。 在他日記中,某時某地拔牙的總數目,與當時受洗、來聚會的信徒的總數目 一樣,始終是傳道日記中的記載重點與「成果」。 固然,前面提過,馬偕在消毒、局部麻醉、器具等項目上,應該有其優於傳統 民間拔牙的地方,但這仍不足以解釋馬偕常在鄉野小鎮中「大家排隊集體拔牙」的大量、快速、不用椅子、不怎麼痛的情況。
馬偕說兩三個人一起,不到一小時,常可以拔到百顆,而這種驚人的速度, 似乎也不是用麻醉劑可以做到的? 馬偕曾回憶說,中國人有很粗很大的神經,忍受手術的痛苦出奇的好,但這 似乎並不令人信服。 但是馬偕很清楚的是,成功而快速的拔牙,對傳教的巨大幫助。 當普通的西醫終於醫治好一疾病時,馬偕知道許多台灣民間宗教常會跑來搶功,說這是因為某某神仙的照顧云云,但是,透過傳教士來拔牙,迅速地解除一位 牙患者的痛苦,這種戲劇性的改變,根據馬偕的經驗,永遠是破除「迷信」 與偏見的最好利器。
我們再從「遙寄」中幾則對當時拔牙「情境與程序」的描寫,可以看出拔牙之 另一種關連的意義。 馬偕的拔牙,大部分都不是我們今天所熟悉的一人在診療室中的私人性拔牙, 而是他在大庭廣眾中唱聖詩、念經、講道、發點心、教義問答等儀式中的一部份。有時他說程序是先發藥、拔牙,再唱詩歌,有時則是先唱詩歌, 後拔牙──大家排隊一起拔牙。
不論如何,可以這麼說,拔牙不是一個純粹的醫療行為, 而是宗教儀式中的一部份。 我想,在宗教儀式與公共集體的觀看中,造成對身體的規訓與催眠的效果, 很可能使得痛楚的感覺,比診療室中的單獨拔牙,要減輕很多。 所以,認真的宗教儀式,可以減輕痛楚,反之,拔牙後戲劇性的舒解效果, 也增強了宗教可信度,彼此互相推波助瀾。
此外,這整套宗教活動儀式中還有更多的管理與規訓可以注意 (MacKay, pp.234-5):馬偕等的施藥、拔牙、甚至提供款項與幫助,應該都是以信徒或信徒村為主;同時,除了管理該地的教堂資料外,他也有各個信徒家庭的人員物資資料,並於每次造訪時「考問」在地的小孩、青年、婦女們有關上回造訪時發下的 各種作業,同時也發給新的作業以待下回檢查。 在每次講道完畢後,也都立即抽問剛才講了甚麼。
所以,馬偕的拔牙,一方面可以說是一種特殊的「宗教醫療」,另方面仍可以說是殖民醫療的一種延伸:在信徒群眾或甚至信徒村中,被幾位漢人宣教師簇擁尊敬著的外國白人傳教師,在廣場中央,手拿著奇異的器具(最好的是紐約來的拔牙鉗子 forceps),口唱著奇特但又安詳的音樂,又操台語,強調上天外國來的的真理與拯救,斥責偶像、鄙視漢醫草藥,同時散發寶貝的「馬偕白藥水」 (奎寧溶液)或治瘡膏藥,更迅速地解除了我們大家的牙痛。 就是這種奇特的殖民醫療與宗教醫療的混合體,使得馬偕的傳奇拔牙故事, 在台人民間與洋人教士團體中,流傳不斷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***馬偕的早期近代化---殖民帝國勢力下的傳道醫學、身體與性別讀書報告
1865年,清末統治末期,英國蘇格蘭長老教會的馬雅各醫師來台醫療傳教, 成為台灣現代醫學歷史性轉變的時刻,而後加拿大基督長老教會也在1872年 派遣馬偕牧師來台,1895年英國蘇格蘭長老教會的藍大衛醫師也銜令來台。 這些在日本據台前的三十年間,創造了傳道醫學的特殊。
台灣的殖民醫療到底起於何時? ◆作者認為:一八五八年的天津條約,開台灣府與淡水港後,開始逐漸進入。 ◆一八六八:「樟腦紛爭」 後,真正的分水嶺 ,殖民帝國勢力開始入侵, 半殖民醫療開始。
◎「基督宗教儀式˙醫療」的身體訓練 ◆馬偕的融入社會(但在馬偕的行誼中可以看見一種西方文明的高處, 對漢文化的歧視) ◆馬偕的傳道醫療:透過淡水馬偕醫館的傳道醫療,擴展了半殖名醫療 在北台灣的勢力。 ◆「拔牙」的意義: a.因為戲劇性的變化,使得台灣民間醫療無法搶功 b.「痛楚」在不同社會情境與時空機制的建構,透過相互觀看,達到身體訓練 c.延伸當時的長老教會的基督宗教儀式與醫療,建立了近代化的架構:時間架構(禮拜制、鐘點制) d.藉由拔牙或其他醫療,參與儀式,達到身體的訓練。 ◆ 小結:以清末台灣南北長老教會的經營,透過一八六八之後的半殖民有利脈絡,一種結合宗教儀式、醫療操作、空 間的規劃與設定、時間的規定與計算等的身體歸訓,奠定了一個近代身體的初步基礎。
◎更多的身體訓練:透過攝影、講道、旅行與夜會 ◆攝影 的身體訓練:透過照片的形式,產生「公共」聚會感,新的認同, 以及儀式性的身體訓練。 ◆講道的身體訓練:傳統社會中關於家戶私人財產的「農村規律」與基督教的「公共時間與空間」兩者的優先性之爭 ◆旅行的身體訓練:在野外訓練學生 ,轉變知識的訓練;「自然」的區分 。 ◆夜會的身體訓練:透過集體的參與,唱歌、合唱的訓練。 ◆小結:馬偕的各種實作,從「宗教˙醫療」的操作,到教會攝影、傳道演講、自然學習、夜會合唱等的訓練,整體上構成一個複雜的歷史過程; 透過這種歷史過程,某種近代化的醫療被建構出來,同時也訓練與塑造了早期 的近代身體:呈現了在公眾觀看與儀式下、認同在集體照片中、開始區分公共 與私人的時間空間、也開始感受與認知自然。
傳道醫學的性別化 ◎馬偕的教育策略:培養本土男性牧師 ◆ 經濟因素 訓練本土牧師。 ◆ 牛津學堂的成立與女子學校的成立:訓練不同。 ◆ 牛津學堂夜會的性別分化,以男性為主的傳道醫學。 ◎傳道醫學的另類策略:女醫療宣教師 ◆南台灣的長老教會,對於「性別」進行另一種策略:如台南女子學校的開放。 ◆ 馬偕的質疑:馬偕對於白人女傳道者的不信任 。 |